我们可以知道马尔克斯喜欢说霍乱时期的爱情，更喜欢在繁华的腐朽里，酿造一腔旷凉的孤独。但那都是他在鼎盛时期的炫技罢了，要是打算静下心来品咂作者的成长，或许应该从他第一部长篇小说《枯枝败叶》看起。这本1955年的文学练笔，也是《百年孤独》的雏形，从此小镇马孔多成为马尔克斯笔下最知名的地标。
谁能想到年少的他，会选择如此萧索寒薄的场景作为文学人生旅途的首发站。
故事以祖孙三代为视角相互交叉叙述，分别是面和心善受人尊敬的上校、上校女儿伊莎贝尔还有外孙子三个人，上校多年前收留了外地人，一个奇怪冷漠、作风不良的医生。
医生跟小镇马孔多大量女性暧昧不明，最后还拐走了上校家的女佣梅梅。但是梅梅不知何年月离开了医生，远走他乡了。
再见到医生，已经老得成为一具骷髅。而这边上校一家人也跟小镇大多数生命一样，周而复始度过雨季般漫长乏味的人生。
小人物心酸际遇，总是大环境的震颤附庸。
向来以农耕文明生活繁衍的小镇，被商业经济香蕉公司入侵。住在上校家的医生不再是小镇的医学技术骨干，因为香蕉公司带来了医院。
医生失业以后，仍旧赖在上校家不走，还恬不知耻每日蹭饭，女佣梅梅不给他送饭，他也懒得出来要。
但是他还是从木板定死的房间里出来，带着女佣离开上校家，开了小药店，但是医生还是遭到天谴，梅梅放弃了他，走掉了，他自己也上吊了。
与此同时，跟冷漠医生长相外貌十分接近的“小狗”牧师，也在医生自杀前离开人世。
这两人互为镜面，俨然成为时代更迭的文化冲击中，被牺牲掉的那批人。与其说可怜，不如说存在便是多余，认真思考且实在费神。
由于整部小说通览以后，会发现人物不多但是视角变换纷杂，仿佛实景采访栏目，在外祖（上校）、妈妈（大小姐伊莎贝尔）和外孙之间交互穿叉叙事，不注意还以为新添进去什么角色。所以当主角在小说最后，实在把持不住括约肌和肛门，才会产生气味浓郁的节目效果。
采访结束前，最后的嘉宾大小便失禁了。
1.那个吃草的畜生竟然会治病
当故事以大小姐伊莎贝尔为视角来回顾医生人来小镇、自杀事宜的时候，文字是这样叙事的：
二十五年前，大夫来到我们家，交给爸爸一封推荐信，谁也不知道信是从哪儿来的。
随后，他留在我们家，成天吃青草，一看见女人就瞪起那双贪婪的狗眼，眼珠子都差一点要瞪出来。
要是没有这些事，我现在待在这间屋子里会十分坦然。可是，这场报应早在我出生之前就已经命中注定了，只不过一直秘而不宣，直到我快满三十周岁的这个该死的闰年。
爸爸对我说
：“你得陪我走一趟。”
我还没来得及问一问，他就用手杖敲着地板说
：“孩子，这件事总得办啊。今天一大早，大夫上吊了。”
……
异食癖，的人多半内心受过创伤，或者是正在遭受着什么阵痛。常人眼中的那种，比如爱吃铁钉、泥土、煤球，或者像是圈棚畜生般只爱未经处理的青草，我想这不是健身达人浇上千岛酱的蔬菜沙拉，恐怕就是字面意义的那种。比如莫言的《食草家族》，甚至以为仅吃吃草和生蹼膜的祖先，比现在吃肉直立行走的后代，要高贵得多。
医生独爱吃草的怪癖，仿佛就是遥远祖先的遗迹。但《百年孤独》里第二代的养女丽贝卡，却总是情不自已吃泥土，或者也是疯狂填补心中偌大的空虚和不安。
但那都是很早以前的民族史诗了。
当欲望膨胀，民族扩张以后，也这就像《百年孤独》里脑满肠肥的奥雷里亚诺第二，却又是最正常的一个人。尽管后期拼命攫取搜索金币，据说是乌尔苏拉埋下的金币，在好客如他举办的臃肿庞杂的宴会上，大声喊出那句：
“让一让，母牛们，生命短暂啊！”
当人们开始热衷割腥啖膻，香蕉公司的繁荣先进，也让生活更加张狂，谁都不需要医生这般滑稽的存在。医生也只好上吊了，这也算怪人最合适的死法。太讽刺了，医生算是居民生活的硬通货了，不管在什么年代，医生都不应该失业。但这好像又不算历史悲剧，只是这个孤僻医生的个人悲剧。毕竟，他已经过时了。
电影版的《福贵》，还稍微增加了那么点“醋”的成分。凤霞难产，生命垂危，在小说里更加体现了宿命感，电影里的凤霞，原本还是有救。医生刚被批斗完，按照大团圆的中国叙事模式，凤霞似乎可以不死。但那样就不是《活着》了，也不是福贵配得的。所以医生饥饿万分，干吞进去一众馒头，偏偏喝下去大量的水，提前上演了苦根的结局，硬生生被撑死了。
而莫言《蛙》里面的妇产科医生姑姑，红色木头，原本是给人接生的，后来却要计划生育。老了还精神恍惚，半疯半傻，这辈子也就这么交代给大时代了。
……
由民族史诗的角度看，医生总是站在风口浪尖上，被迫充当那个拿捏人生死的主宰，活了，医生就是神祇；死了，那他妈的就是恶棍。医生自然想要更多人活到自然老死，但这好像也不是他们可以决定的。
只是看上去，生死存亡仅在于他们。
罗翔在里《法律思维实验室》说：
身体出问题，要看医学。
精神出问题，要看神学。
社会出问题，要看法学。
联系到余华《往事与刑罚》里那个上吊自杀的刑罚专家，还有《枯枝败叶》里前后脚死去的牧师和医生……这一下子便通透了，当那个世界的这三种人，最后都要选择死去，恐怕马孔多的时历也将画上句号。
2.他拒绝给梅梅看病
大小姐伊莎贝尔很讨厌医生，不仅因为他通宵游荡，淫荡的狗眼睛贪婪盯着女佣身上，直到拐走了她曾经名是主仆、情同姐妹的女佣梅梅，这些都无所谓，只要医生可以对梅梅好，这还真跟我们东方的感情逻辑是一样的嘞。
然而，偏偏医生不是善茬，他拒绝给梅梅看病，这种铁石心肠的畜生，对于痛苦和欢乐缺乏基本的感知，就像没有痛觉的人，哪怕半夜被白蚁把大腿吃了，都没有意识，又怎么可能体会到梅梅的喜欢是多么美好，便不会对她如何。甚至也可以告诉男房东，梅梅不过是怀孕了而已，没什么需要看的病，而且也不是第一次怀了。
如同没有自主意识的反刍动物，回嚼胃部分泌物那样不痛不痒陈述某件过去的事实：
“梅梅和我睡了好几年了。”
医生不愿意给梅梅治病，因为觉得没得治。要么就是生下来，或者就是减轻孕反用酒精搓，实在不想要，医生觉得也无所谓。甚至连梅梅满腔炽诚的爱，对医生而言就像骆驼峰上的重担，最好也能却掉。
之前也好奇过，《红楼梦》贾府的女孩子们，究竟得了什么病。比如王熙凤，第55回《辱亲女愚妾争闲气 欺幼主刁奴蓄险心》里，就说凤姐小产后身体状况实在不好。
“谁知凤姐禀赋气血不足，兼年幼不知保养，平生争强斗智，心力更亏，故虽系小月，竟着实亏虚下来，一月之后，复添了下红之症。他虽不肯说出来，众人看他面目黄瘦，便知失于调养。”
后来鸳鸯还说凤姐可能得了跟自己姐姐一样的血山崩。不管怎么样，这属于非经期不规则出血，十有八九阿凤是宫颈癌晚期，恐怕还是HPV感染，虽然她干净体面，毕竟耐不住贾琏成天在外乱搞，用贾母的话就是什么脏的臭的都往房里带。
比如香菱，第80回《美香菱屈受贪夫棒 王道士胡诌妒妇方》，讲到香菱被夏金桂磋磨得不成样子，还被薛蟠拿来当出气筒，薛姨妈差点要把她卖了干净。宝钗便让香菱跟着自己，但是耐不住甄英莲秉性也怯弱，况且“致使香魂返故乡”的判词，也就不能挽回。
“虽然如此，终不免对月伤悲，挑灯自叹。本来怯弱，虽在薛蟠房中几年，皆由血分中有病，是以并无胎孕。今复加以气怒伤感，内外折挫不堪，竟酿成干血之症（中医指妇女闭经、身体瘦弱、皮肤干枯、面色暗黑等症状），日渐羸瘦（衰弱消瘦。羸，léi）作烧，饮食懒进，请医诊视服药亦不效验。”
香菱可能就是太瘦弱血亏了，闭经。
再有，比较重要的便是秦可卿。这个女人，实在离奇。身份离奇、病得离奇、死得离奇。
小说借尤氏之口，这么说：
“他这些日子不知怎么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怠动，话也懒怠说，眼神也发眩。”
秦可卿的病，可能就跟梅梅一样，怀孕，只是宫外孕。大夫们也都知道是什么，但是不敢说。倒不是因为知道宁国府的扒灰丑闻，大抵就是看眼色行事，知道这奶奶有喜，对大家不是喜，甚至是货。
既然无法对症下药，那当然就不能药到病除了。
3.她笑得很笨
大小姐去看望跟医生搬走的梅梅，梅梅笑了笑，凄凉的惨笑。看到这里，心里咯噔一下，怕是梅梅过得不好。但旋即马尔克斯又说不是因为情绪不佳，心里的石头又没从嗓子眼挣脱，却也没落地，回到了心中较低的沼泽上方悬浮。随后，表示梅梅是把惨笑收藏起来在抽屉里，什么时候需要就拿出来，像一件老物什。
“她笑得很笨，
似乎平时难得一笑，
连怎么正常笑
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可是埋藏太久见不了阳光的东西，再怎么充盈防腐剂，也是会烂掉的呀。就像是张爱玲笔下，绣在屏风上的鸟儿，酱紫翳郁的缎面屏风上，赤金云朵里的白鸟，年深日久，羽毛霉了、烂了、给虫子蛀了，死也还死在屏风上。
梅梅也是如此，她小心珍藏起来的快乐，也会因为年久失修而溃不成军，那些生命力和纯洁性也在医生的冷漠中风流云散，她做不了雕花笼子里的金丝雀，也得烂掉。对未来没有盼头的人，总是习惯于怀念过去。梅梅看到大小姐，在笨笨一笑后，又说“就那样”，摇头随即沉默。从柜台瞧了大小姐一眼，重复一句：
“你和她长得一模一样。”
开始怀念大小姐的妈妈——上校的原配夫人了。恐怕不只是难产故去的夫人，还有自己跟随夫人过活，还没认识医生，香蕉公司也还没入侵马孔多的小镇美好岁月。
其实，很多内向的人假装开朗活泼，不也是“笑得很笨”么，强撑着按照社会赞赏的E人模式去调频，再怎么练习都会显得生硬刻板，远不如天生外向者来得顺畅自然，用力过猛最后还适得其反。
慢慢地，他们就不伺候这个世界了，再不解释，开始发疯，外耗别人的疯子，然后把温暖和善意当作不可再生稀缺资源，小心供奉在自己内部，只独自享受而已。
4.他在庭院墙根种下一株茉莉花
在梅梅的回忆里，大小姐知道了当自己妈妈死去，爸爸完全绝望了。他在一本书上读到过，亲人去世了，应该种上一株茉莉，这样就能夜夜想起她。在小说其他地方，马尔克斯也反复点明，茉莉花和人一样，死了以后夜间就出来游荡，小孩子只有长大了才会懂得这个。
原来对茉莉花的感受，不过是可以骗得过庶出小爷贾环、骗不过丫鬟彩云的茉莉粉，虽然比不得蔷薇硝，但是也总算是清香顺滑的味道与质地。
后来是坊间传闻，李鸿章参加1896年的奥运会升旗仪式（当时还叫巴黎万国运动会），其他列强嘲笑中国没有国歌，70多岁的李中堂步履蹒跚上台，走到黄龙旗下，不卑不亢唱起了家乡小调《茉莉花》。
尽管这野史已经辟谣，大清国运将尽也暂且不说，但是李鸿章大气慨然的行事风格，也改善了西方世界对中国人的印象。或许老头子死前回首往事，纸老虎一说多少有些孤独，但好歹也算曾经辉煌过，只不过就像他曾外孙女说的那样，袍子再怎么华贵艳丽，到底还是爬满了蚤子。他就是那条叫做大清的衣服上，绿宝鎏金的纽扣，开了线罢了。自然，西洋人怎么认为我们，根本不重要，什么吃狗肉、老鼠辫、见不得光、东亚病夫，问题是我们怎么看待自己，确实得睁眼看世界，来共同书写民族的历史。
不管怎么说，茉莉花散发着古老神秘、慵懒诞妄的东方气质，西方朋友是这么看的，马尔克斯也是这么写的。
在枯枝败叶纷飞乱走的时代角落，一株跟大小姐同岁的茉莉花，永远标记夫人曾给世界带来的温暖和美好这就像归有光《项脊轩志》在最后补叙的那句话：
“庭有枇杷树，
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
今已亭亭如盖矣。”
清淡的文字简单质朴，克制的感情流露天然。
心中的痛，却跟随那茉莉花、枇杷树，暗自生根发芽。
5.不会吧，她真的是幸福呀
人们总是喜欢站在自己的立场，恬不知耻傲慢地充当审判者，高高在上评价他人的选择和人生。
赫诺维娃的身上挂着不少城里人的饰品，在这样一个淹没在尘埃中的败落小镇上，她那杂乱无章的幸福让我感到悲哀。刚开始，我也共情了大小姐，以为时隔多年后，她昔日的少年闺蜜已经臃肿肥胖、世俗油腻，成了时下流行的小镇贵妇，一切幸福的样子，都是假装出来的，是虚假的繁荣，填不住盛世的饥饿。在她一举一动中，蕴含着某种苦涩，叫人看了滑稽。
想起来最近的一篇数据，春节给电影票房的贡献份额，主要集中在三四线城市的县城。原因很多，比如在大城市混的很多都回老家了，还有就是县城定居者的消费水平，恐怕没有一线漂泊者想象得那么可怜。
换句杀人诛心的话说，并非是因为牛逼才能离开县城，去到城市打拼。而是实在没有根基，才得逃离家乡，到机会相对更多、规则被迫公平的大平台，摸爬滚打。
人们好像大多改不掉傲慢的毛病，但是卑与亢总是相互而生，傲慢还是因为自卑，是外强中干的歇斯底里。当对自己生活的充盈性和幸福感产生了怀疑，首先想到不是怎么调整节奏，做点喜欢的事情，恢复生活的能量。如果世界可以这样发展，烦恼或许少去大半。人们偏偏还要在拉踩别人的过程中，妄图收获快感。一定要挖寻他人生活中的瑕疵与不幸，实在没有就东拉西扯些“证据”，推导他人多么痛苦和难堪，反衬出来自己生活的多姿多彩。
回过头，也要自我检讨，主动代入大小姐视角去诋毁赫诺维娃的生活状态。子非鱼，安知鱼之乐？赫诺维娃的幸福，怎么就是杂乱无章的呢？人家的章法或许我们看不懂罢了。
小镇做题家、小镇贵妇、小镇保时捷……都什么玩意儿，“小镇+”这样的词组模式，本来就充满了自鸣得意的傲慢感和小家气，甚至也是变本加厉的民族虚无，就是自卑啊。外国金发碧眼的小镇，那便是风光，是诗和远方。我们的小镇，怎么就成了明褒实贬的骂人工具？
总之，我们都有各自的时区，开关掌握在自己手里，没必要为了显示个人水平，去拉踩打压别人。
个人只流个人的眼泪，也只吮吸各自的欢笑。
6.这荒凉时代泥沙俱下
锤子敲啊敲，满屋子都是当当当的声音，停了一会儿，又敲起来，一连给棺材打下六处伤口。
沉睡的木板惊醒过来，发出悠长、悲哀的叫喊。
埋葬大夫的仪式看上去沉默且诡异，石鸻鸟的叫声不断袭来，如同潮水上涌。采访节目的最后一辈嘉宾，外孙子旁观着盛大的时代舞剧即将落幕，却忽然听到外祖父脸红脖粗，如同好斗的公鸡，说：
我想镇上不会有人记得那件事了。
于是小外孙拉倒裤子上了。
人们把最后的冷漠和孤独，以及有关于大夫的回忆，统共如同屎尿一样，连带着这个混账的时代，全部排泄了出去。好比银河在浑浊的近地狂风中，一泻而下。
而小说从头到尾，不过是2:30-3:00，半个小时而已。
7.梅梅大概是马尔克斯的一束光
每个作家都有自己叙事习惯，也总会不知不觉间，往自己的不同作品里面，注入主线以外的角色和感觉。这些夹带出来的私活，往往更能映射作家生命中的深刻记忆。比如马尔克斯故事里面，很多有关于梅梅或雷梅黛丝的文本，这家伙怕不是曾遭遇过这么一个空灵玄妙的女孩。
在《枯枝败叶》里，梅梅像是叙述者以外的女主角，整个故事就是围绕把梅梅拐走的医生之死开始的。梅梅是上校家的女佣，忠诚、温暖且单纯善良。大概在大家族长大的小爷小姐，对自己的保姆总会有难分难舍的情愫。
看鲁迅和长妈妈的故事，甚是感人。《山海经》倒不值当什么，但是阿长时刻操心迅哥儿生活与心灵，就好像水汽氤氲的小厨房一碗刚出锅的糖蒸酥酪，甜而不腻。
读艾青关于大堰河的故事，在厚大的手掌、乌黑的酱碗、宽硕的胸脯里……读不到什么粗鄙陋俗的味道，反倒能体会出保姆妈妈熬夜为小少爷捉虱子的操劳勤恳。
纪录片《第一餐》第2季，第4计《报晓》，其中一个故事，是在内蒙古呼伦贝尔大草原上。拂晓，露珠还在草根上迷糊，天脚的朝霞还没成势，微风飘忽，世界还在暧昧的昏沉睡意。一个丰乳肥臀的妈妈，穿着亮蓝旗花蒙古服，优哉游哉靠在小木凳上，啜上几口撒上炒面的咸奶茶，晃晃悠悠寻过奶牛挤出半桶奶，导入储存罐里。
就是斯仁道力玛和她家的草原。晚辈已经到城里生活，老两口还守在草原上，因为习惯了混着牛羊粪便和山谷野花的风霜露雪了。在这个看过节目后就会忘记姓名的，妈妈身上，我也联想到长妈妈、大堰河，甚至是莫言的祖母和姑姑，还有马尔克斯的乌尔苏拉，甚至连萧红的王婆、杨本芬的秋园全部在内……
她们身上，裹挟着一股浓郁的牲口气息。但并非是腥臭尿骚的表层现象，是种拥有大自然与生俱来自净能力的蓬勃朝气。或者说，她们就是仁厚黑暗的地母，在人世间的具象化。那些在最阴暗、最危险、最下贱的地方苟活着的广大女性，如同人类脚底下的肥沃油润的泥土地，时代车轮轰隆碾过，人类发展日新月异，所有的原始罪恶和自私刻薄，如同生活污水和排泄屎尿般，粗暴蛮横地倒入地母怀中。她们除了忍受，就是自己开释，并动用所有的善意与温暖，把这些阴暗和毒物，分解为中性的成分。
再后来，还能玻璃碴里找糖吃，汇报给世界的，却又是来年的春暖花开，是人性凋敝处的纯真、宽恕和感恩，是思无邪。
《百年孤独》的3个梅梅更是这样。
第1个，是第二代人，那个在树下死亡的奥蕾莉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在恋童癖驱使下爱上的少女雷梅黛丝，但是半夜暴毙。
第2个，是四代美人雷梅黛丝，最后剃了光头白日飞升了。
第3个，是第五代人，费尔南达和奥雷里亚诺第二的女儿：梅梅，跟牛仔裤男孩巴比伦生下了第六代奥雷里亚诺，爱上了自己的姨妈阿玛兰妲·乌尔苏拉，还生下了第七代罗德里戈，就是那个遭到天谴长出猪尾巴，被白衣吃掉的孩子。
这几个梅梅，就像是整个家族命运走向的谶语。而都叫作梅梅，或者也说明梅梅就如同张起灵，是马尔克斯标记民族史诗巨作的一枚小图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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