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见了一个人。
他是个卖猫粮的。
穿着尼绒夹克，带一顶保暖的帽子。看起来非常土气。
他摘下帽子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可能是有点秃。
我看他行色匆匆，像是背负着某种巨大的决心。
我问他做啥去呀？
他说，我要改变世界。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贾跃亭。
我说你也要为梦想发烧吗？
他一怒，说我不是骗子。
说完头也不回的走掉了，消失在这漫漫黑夜中。
后来有一天我又遇到他。
我问他，你说的梦想是什么意思？
他说，你知道猫会老吗？
我说我还知道屎不能吃。
他说我没开玩笑，猫是会老的动物。
我疑惑他为何忽然打机锋？
但他又说了一次。
他说什么动物都会老的，但老不是关键，关键是有没有人给它养老。
我说你说的这些跟猫粮有任何关系吗？
他问我，你吃过炸鸡喝过可乐吗？
我举起手中的肯德基，说我现在就这样。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炸鸡和可乐，说你每天都这么吃吗？
我说差不多吧。但我每天都会跳绳20下同时还会默念道德经。这样垃圾食品就不会伤害我的肉体和心灵。
他说你不如念大悲咒超度这些鸡。
我说不太好。
这事儿不方便让佛祖知道。
他说你有想过，你如果天天这么吃，你老了会怎么样？
我恍然大悟。
说会像弥勒佛。
他说孺子不可教也。
我说你说这些到底有什么意思？
他说，其实猫跟人一样，如果长期吃炸鸡和可乐它老年也会三高。
我说那又如何？
他愤怒地看向我说难道不应该让猫吃的健康一点吗？
我轻轻辍饮一口可乐。
冒着气泡的嗝从我的喉咙里发出舒爽的声音。
我说但是它也很快乐啊。
他说你不懂。
因为你喝的是可口可乐，吃的是肯德基炸鸡，你的零食是卫龙辣条。这些都是好东西。大品牌。
我说猫粮我用的也是大品牌。
他说人的大品牌和饲料的大品牌不一样。
他指着小区里的草坪。
里面有住户往里面养的鸡。
最开始养的公鸡，但估计是早上叫的太厉害，公鸡不久就不见了。
我还感慨这个小区里阳刚之气又少了几分。
他指着足球场上的鸡对我说，你看这些鸡。
我看鸡。
他说这个是什么？
我说鸡。
他说这个叫跑地鸡。
我说哦。
他说你知道吗？以前有个叫小崔的主持人。
我说是上过春晚得过抑郁症的那个吗？
他说对。
他说是小崔是个理想主义者，后来小崔也卖跑地鸡，卖300多一只。
我说这个理想仿佛有金钱的味道。
他叹了口气说，你难道不知道好东西都是要花钱的吗？
我说上一个这么劝我的北冰洋卖六块一瓶，可口可乐只要三块。你问我相不相信理想主义？
他说那不一样。
我说，但肯德基的全鸡才30多，还炸好了。
他说肯德基那叫白羽鸡。
我说哦，那它们哪个做炸鸡好吃？
他看了我一眼。
说你果然是不懂，跑地鸡这个玩意儿得炖，炸了浪费。
我说反正是一个死。它还不如白羽鸡。
起码我会给它念道德经。
他说哎。
他的眼睛里像多了几分哀愁。
这时候太阳落到一半，橘黄色的光隐隐绰绰。
我俩坐在靠南的露台上，可能是光线暗了下来，他小小的眼睛也有点失去神采。
他说你想过没有？跑地鸡这么贵。
但是每袋猫粮上都有一只跑地鸡。
我说保健品上还印的爱因斯坦和霍金。
他说真的吗？
我说真的，但霍金现在已经紧急去掉了。
他没理会我的打岔，又说你知道吗？没有一个猫粮里面有跑地鸡。
太贵了。
我说，若听。
他说那你知道吗？
它们连白羽鸡也没有。
我说……这个鸡肉配方猫粮，难道用的竟是野鸡？
他说那倒不是。
因为白羽鸡的鸡腿、鸡翅、鸡胸都给人吃了。
都会被摘掉，猫粮厂通常只能拿到一个鸡架。
我说鸡架肉也不错。
尤其烤完涮上蒜蓉辣酱。
东北有家馆子叫老四季，它们家的鸡架非常正宗，等下我带你去吃。这是地道东北人才知道的。
他说你别打岔，其实连鸡架肉，都太贵了。
现在用鸡架肉的猫粮很少了，用的都是鸡肉粉。
我说那口感想必很柴。
他怒道，你怎么满脑子想的都是吃？
我说有道理，那你说是生命先于意义还是意义先于生命？
他说滚。
顿了顿。
他说你知道吗，肉如果变成了粉，他就不是肉。
我奇怪他为何又忽打了个机锋。
于是随口接话道，所以水如果化成了冰，它就不再是水。
他说你又扯淡了。
我说那你想说什么？
他说肉粉不是用肉做的。
可能是羽毛、内脏，粪便。
我说嗯。
他说还有可能用的是瘟鸡病鸡死鸡。
我说嗯。
他说肉粉可能过期了五年、十年，是僵尸肉。
我说嗯。
他愤怒的道，你难道就不觉得这样是可耻的吗？
我说你说话那么大声干嘛。
他一时气急。
一缕不知是东西南北的风吹过他的头发。
我看他头有点秃，在黄昏下并不唯美，反而多出几份滑稽。
过了半天，他说那你知道猫粮有一个国家最低标准吗？就是蛋白量要含多少。
我说具体数字不知道，但有个标准想必是好的。
他说你知道多年前，人类婴儿奶粉的最低蛋白含量也有标准吗？
我说哦，有什么关系么？
他说那你知道三聚氰胺吗？
我说我懂了。
但他还在自顾自的说。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婴儿奶粉里，也就会发生在猫粮里。
我说这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现在国产飞鹤奶粉，不也重新崛起了。
这些都是历史中的浪花。
他一副郁郁不欢的样子。
又说，说你觉得猫咪是什么？
一只大花猫，喵的一声在我旁边叫了一下，把我吓一跳。
它好像也想知道答案。
我说猫是动物界脊索动物门哺乳纲食肉目猫科……
他立即打断了我说你懂得真多，我说惭愧惭愧。
他说你以为我在夸你吗？
我哈哈一笑。
尴尬的喝了一口可乐。
他说，人们对猫咪通常有三种观点。
第一种认为它是捕鼠器，用来抓老鼠的。
第二种觉得它是观赏动物，很好看。
第三种觉得它是家庭成员，是伴侣动物。
我说好像并不矛盾。
没准还能三合一。
这么说来养猫未免也太划算。
他愤怒的说矛盾，比如一只猫又肥又圆。
第二类人会很喜欢觉得好看，但第三类人会担心它的健康。
我说圆圆肥肥的，不一定不健康吧。
他愤怒的说当然不健康。
我说好吧，你说话不要那么大声。
他说你在路上看到一个一米六，但是300斤的女生。
你会怎么想？
我脑海里忽然闪过了杨天真老师。
想到她自信又迷人的笑容，我说这个女孩儿应该是自信，阳光，大方。
他叹了一口气说，如果这样一个女生走在路上，人们不评判她好看，自信，大方，也不批判她肥胖。只是担心她会不会有健康问题，这样的社会才会是更友善的社会。
我肃然起敬。
看他略秃的头顶闪耀着人性的光环。
这一刻，罗杰斯、席勒、奥尔波特等人本主义先贤仿佛附身于他。
他说其实猫也一样。
人们看到一只猫总会说它好看或不好看，这不高级。
他说我小时候看过一本西方的书，一个小男孩儿说到他的猫的时候，说它鼻子上有一颗黑痣。他总是深情的去描写它。
这就超越了容貌，回归了生命和生命互相影响的本质。
我刚刚燃起对他的尊敬，立即就消失掉了。
我说警惕西方文化价值观入侵。
他说什么西方文化价值观，只是一个小男孩而已。
我想说的是，对于猫我们要考虑它吃的健康，一定会有越来越多人知道猫咪是家庭成员之一。
我说你是不是把猫想的太重要了？
他叹了口气说，唉……很多人说猫是畜生、是花瓶。
也有很多人说为猫咪养老是傻子。
但我觉得它就是我的家庭成员，等它老去我也不会让它流落街头，它肯定会终老在我的家中或者宠物医院里，在我的眼泪中和怀抱中死去。所以它不应该吃混着粪便、石头的饲料粮，不应该被催肥，不应该吃腐败变质混着诱食剂的垃圾肉。它应该吃家人级别的食物。
我说还怪煽情的。
你真要这么想，那你自己给它做饭不就好了？
他说对呀。
但是真的很麻烦。
我说哪里麻烦了，你每天给他切一块鸡胸肉，一切不就解决了。
鸡胸肉也是供人类吃的，算食物级了吧？比猫粮还便宜呢。
他说哎，你不懂。
只吃鸡胸肉猫会得软骨症。
因为猫咪在野外吃的是肉、内脏、加骨骼。
这样才能营养不偏科。
我说那确实麻烦一点。
那怎么办？
他说我后来找到了一个办法。
他小小的眼睛发亮，说我可以去工厂订购。要他们用新鲜鸡肉、用好的食材去做猫粮。
我说这么麻烦干嘛啊。
你不如直接找一个现成的好猫粮就可以了。
他说问题就在这里，我不知道谁才是好的猫粮。
我说，贵的，大牌的，进口的。
他说那些未必就好。
我说你该不会是没钱吧？
他悻悻不语。
忽然又说那你为什么吃炸鸡？
我一时没想到这两者有何关系，便反问道，吃炸鸡还有鄙视链吗？肯德基家的好吃而已。
他说假如楼下新开一家餐馆，用的是跑地鸡做炸鸡，一份卖200你吃吗？
我说神经病，我都吃炸鸡了，还在意它跑不跑地？
他像是抓住了驳倒我的关键论据一般，得意说道。
有一个很好的猫粮品牌叫做巅峰。
我说我听说过，很贵，据说猫还不爱吃。
他说不爱吃正常，因为人家没放诱食剂。
贵也确实贵，一天能吃掉30块钱。
我吓一跳，这岂不是比人吃的还贵，猫咪那么小一只怎么会吃这么贵？
他说是啊，这就是关键。
我一个月只有200块钱预算给猫咪吃。
如果买进口粮，比如爱肯拿的鸡肉配方粮，那差不多刚好。
我说那就买爱肯拿鸡肉款呗，大品牌，还是进口的。
他说，但如果200块钱我用到工厂上，我可以买到比爱肯拿鸡肉好很多的猫粮，甚至是巅峰级别的。
我说真的假的？
他说你不知道吗？
中国是一个距离供应链最近的国家。
而进口的爱肯拿，它经过海运、关税、层层代理卖到国内，价格翻了几倍。
同样的钱，我可以给猫咪的猫粮升级几个档次的配置。
我说工厂能理你吗？他说只要有两百个以上的猫友一起，就可以在中国最大的工厂里下单，按照自己要的配置来生产猫粮。
我说你有几个猫友？
他看看我，说算上你两个。
我递给他一块炸鸡。
说再不吃凉了。
他说你知不知道美国有个叫什么斯基的人说过一句话。
我说这是俄罗斯名字吧。
他说你别打岔，反正就是有这么一个名人说过，人都是先有预算再买东西。
比如我就想花200块钱一个月养猫，我没有更多钱了。
所以我就想买两百块钱里面最好的。
我说这个应该不需要什么斯基说。
这大家都知道。
他说，所以我不想选大品牌。
大品牌都是三级分销，中间商太多，同样的预算，买不到最好的。
我说你怎么就不肯承认是人家优秀呢？
他急了，说你知道哪里的菜最好吃？苍蝇馆子！
哪里的菜最健康？妈妈做的！
永远不会是那些餐饮大品牌，大品牌往往质量不错，但是很贵。
因为它要养的人太多了。
就像海底捞，现在已经贵的吃不起了。
我说这话倒是在理。
牌子想要做大，不可能不给每个环节分钱的。
但大牌子，人家质量肯定也有保证嘛。
他说对，但是你知道有个斯基说过。
我说打住，我知道了。
他说，总之，同样的价格，如果我去工厂定能比进口大牌的质量好很多。
我说进口大牌，是不是已经质量到顶了？
他说不是。
他看了看我，又说，我看你才是被西方文化入侵的太深。
西方只是做猫粮的下限高而已，其实上限不高。
因为猫粮本身就没啥技术含量，就一些鸡肉鸡肝鸡心而已，反而国产的工厂，日期还新鲜很多。
我说那为什么不去工厂订？
他说，哎呀我说过了，你都不听的，我起订量不够。
我说不如你开个猫舍吧，你要是养几百个猫，不就够数量了嘛。
他说好主意，我考虑考虑。
我又问，中国的工厂靠谱吗？
他说中国的工厂之前就是给西方做代工的。
我说那靠谱。
他摇了摇头。
我说，如果你做猫粮品牌，你打算卖多少钱？
他说，一只猫，一个月两百块钱，差不多了。
我说，那算下来，一天6、7块钱？
他说对。
我说六七块钱其实也不少。
猫一天能吃六七块钱的肉吗？鸡胸肉而已啊，又不贵。
他说其实六七块钱里面只有三块钱是肉，我说剩下的呢？
剩下的是包装啊、物流啊，人工啊，运输啊这些中间成本，商家还得赚点儿呢。
我说我靠，这样还不如我自己给猫做。
他说，那你每个月花时间做猫饭，人工费岂不是更多。
我想一想也是。
我又问怎么原材料占比怎么才这么点？
他说你知道中国一斤猫粮平均的物流和包装费有多少吗？
我说多少？他说7块。
包装箱，包装袋、物流、打包工……
算下来，一斤7块。
我说，但拼多多上一斤猫粮才卖10块。
他说对呀。
我说干，那岂不是只有3块钱是成本。
他说不是啊，这3块钱里还有利润呢。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
那年，我遇到了这样一个男人。
穿着尼绒夹克，带一顶保暖的帽子。看起来非常土气。
他摘下帽子的时候，我才发现他可能是有点秃。
他像是背负着某种巨大的决心。
走入夜色中就消失不见。
这个男人后来做了一家猫舍，做了七年。
也做了自己的猫粮品牌。
故事里的一切都在现实世界里发生着。
那个男子是我，那个啃着炸鸡喝可乐的人，也是我。
这篇文章是一个夜晚写的随笔。
但我想说的话，也都在里面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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