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与西方，秩序与混乱，节制与泛滥，稳定与革命
——剖析古代疫病大流行下东西方的应对和其对社会进程的影响
公元十一世纪的一个清晨，泉州港内的商船们正整装待发，他们将踏上的是一条正处鼎盛的“海上丝绸之路”。此时的中国处于宋朝，人们将指南针应用于航海领域，并使其随着中国商船走遍东南亚、南亚、东非直至地中海沿岸。几百年后，东方来的指南针更是帮助西方航海家们绘制出一条条连接起世界的新航线。然而，这一条条航线不但给人类带来了财富，也为人类带来了一位“老对头”——瘟疫。
根据英国经济史学家兼著名宋粉——安格斯·麦迪森在《世界经济千年统计》给出的调查结果，“两宋期间，尽管中国人口增加了80%，但是人均国民收入从450美元增加到600美元，增加了33%，以后一直到1820年都保持着此水平。”随商品经济发展而快速的增长的GDP所带来的是快速的城市化，宋代有史记载的市镇达三千以上，江浙地区出现了卫星市镇和主要城市构成的城市群，城市化率达到了12%左右。
[1]《世界经济千年史》
市区面积的不断增加，城市化程度的快速提高以及人口的快速增长和愈发频繁的城乡间流动，必然会加重疫病的威胁。和欧洲类似，宋代在城市快速发展的初期也暴露出不少城市规划和公共卫生的问题。
城市卫生状况首先开始恶化，草市的兴起和市坊制度的崩溃，人们纷纷在城墙内外筑起违章建筑，前朝齐整的城市规划也开始变得混乱不堪。城市底层民众的生活环境不断恶化。排污的沟渠在街道中穿行，散发着恶臭。《鄞县志》对此种情况有所记载：“四五十年来，两岸居民节次跨河造棚，汙秽窒塞如沟渠然，水无所泄，气息蒸熏，过者掩鼻。”
成堆的垃圾被随意丢弃在街道两旁和河道之中，一些被用作肥料的排泄物更使得水源被污染，甚至殃及皇室。绍兴年间，逃到南方的“跑男”赵构曾愤怒地谴责道“临安居民皆汲西湖,闻近年以来,为人买扑,拘作荮田,种菱藕之类,沃以粪秽,岂得为便？况诸处库务引以造酒,用作祭祀,尤非所宜。”
[2]宋高宗赵构像
另一方面，由于宋朝推行不抑兼并的土地政策，贫富分化造成严重流民问题，每逢灾年，饿殍遍野，尸体堆积，为病菌的传播提供了温床。蚁聚一处的饥民更易生病，殃及城内居民，疫情一旦进入城市，便难以控制。
当然，宋朝的统治者不会任由疫病动摇自己的统治根基。由于当时文化的进步的和中医学的发展，宋代的士大夫们早已接受了“防疫”的思想。他们一来重视环境与疫病的关系，也开始关注到城市的流民问题，并且认识到了尸骸是导致疫病传播的重要因素。在这样的思想指导下，宋代开始逐渐建立起了一套完备的防疫制度。
对于违章建筑，宋代有“诸侵巷街阡陌者杖七十”的刑罚规定，并建立起“置籍立表”制度，也就是在城市街道两旁划定界限标记。官府还会用强硬的手段拆除堵塞河道的建筑。城市开始疏通渠道，使得“河流无壅,岂惟百物通行,公私皆便,兼春夏之交,民无疫疠之忧”。
在个人卫生和城市日常卫生环境方面，也有严格的要求，定期清理城镇垃圾成为常态。对于水源也有了专门的保护，并会对污染水源之人加以治罪。
更值得一提的是，宋代还有一套初级的公共医疗体系，对于孤贫的病患，政府会为其提供医药救济，为保障药品供应，宋代还设立了专门的官办医药机构“合剂局”。早在太宗朝，京城就设立了驻泊医官，配合政府推广医药政策。此外，还有官办的养病机构，用于隔离病患。
对于尸体，由于佛教的盛行和土地的稀缺，宋朝人兴起“火葬”这个“时髦”的习俗，使得大量携带病菌的尸骸得到了正确的处理，此外宋代还设立公墓，称为漏泽园或义冢，专门用于收埋疫病死者和无主尸骸。还会为贫困家庭赐以棺木或钱财帮助其殡葬。
总之，宋朝以积极的、主动的姿态来应对城市防疫问题，并有效抑制了疾病传播，极大地稳定了社会，在相当一定程度上提高了人民的生活水平，改善了城市环境。可以说是成功规避了商品经济发展到一定程度所带来的疾疫问题。
[3]《西湖清趣图》中的西湖
于是华夏大地的人民得以稳定维持自己的小农生活，中华大地也稳定维持着她的自然经济，直到坚船利炮叩响国门。
时间来到14世纪，此时的欧洲，同样面对商品经济的快速发展和加速城市化，却没有那么“幸运”了。一场席卷欧洲的鼠疫，也就是臭名昭著的“黑死病”夺走了欧洲两千五百万人的生命。由于此时的欧洲还处于“黑暗的中世纪”，欧洲的统治者大多愿意去“辟疫”而非“防疫”，丝毫没有意识随处的粪便发臭的沟渠和遍地尸体才是问题的来源，任由人民在肮脏不堪的城市中成为病菌繁衍的温床。
最终，病毒的肆虐摧毁了欧洲的庄园经济，还催化了对上帝意志的质疑和对封建神权统治的挑战。一个个变革的种子在欧洲人民的心中逐渐发芽，并在之后为欧洲的封建领主们敲响丧钟。
其实，疫病的阴霾从未散去，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疫情的肆虐都会给人民带来深重的灾难，现在，我们拥有的是更为发达的现代医学和更加高效的社会组织能力。
在亲历此次新冠疫情之后，我们更应该认识到，人类在各类病菌面前，理应是一个整体，理应团结一致。出于眼前的利益或仅凭一时之快和偏见就诋毁人们的努力，破坏人类的团结，终将会遭到人们的唾弃，被冲进历史的下水道里。
正如海明威在《丧钟为谁而鸣》中写到的那样：
所有人其实就是一个整体，
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不幸，
不要以为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是为你而鸣。
没有人是自成一体、与世隔绝的孤岛，
每一个人都是广袤大陆的一部分。
如果海浪冲掉了一块岩石，
欧洲就减少。
如同一个海岬失掉一角，
如同你的朋友或者你自己的领地失掉一块。
每个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伤，
因为我是人类的一员。
所以，不要问丧钟为谁而鸣，
它就为你而鸣！
参考资料：
*1：两宋人口和GDP估值：安格斯·麦迪森：《世界经济千年统计》，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9年。
*2：宋代城镇数量估值：刘奇《中国三次城市化浪潮的启示》，《中国发展观察》，2016年第1期。
*3：宋代城市化率估值：葛剑雄 主编，吴松弟 著：《中国人口史·辽宋金元时期》，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1月。（这其实是最保守的数据了，赵刚的《中国历史的城市人口》估计的是20.1%）
*4：《鄞县志》：“四五十年来，两岸居民节次跨河造棚，汙秽窒塞如沟渠然，水无所泄，气息蒸熏，过者掩鼻”
*5：《续资治通鉴·宋纪·宋纪一百二十七》：帝谕宰执曰：“临安居民皆汲西湖,闻近年以来，为人买扑，拘作荮田，种菱藕之类，沃以粪秽，岂得为便？况诸处库务引以造酒，用作祭祀，尤非所宜。”
*6：《宋刑统》：“诸侵巷街阡陌者杖七十”（其实这个早在《唐律》里就有了，这里的《宋刑统》算是继承了）
*7：徐松《宋会要辑稿》：河流无壅,岂惟百物通行,公私皆便,兼春夏之交,民无疫疠之忧
*8：宋代定期处理垃圾：《梦粱录》：“亦有每日扫街盘垃圾者,每支钱犒之”,“每遇新春,街道巷陌,官府差顾淘渠人沿门通渠,道路污泥,差顾船只搬载乡落空间处”
*9：宋代公共医疗制度：徐松《宋会要辑稿》：“在法,病人无缌麻以上亲同居者,厢耆报所属官为医治。”
*10：宋代官办药坊和医药官：《宋大诏令集》“在京军民,难得医药,令开封府体访”,“于太医局选差医人,就班直军营坊巷,认地分诊治。
*11：宋代火葬：《宋史·列传》“其境土狭民众，惜地不葬”
*12：宋代公墓：《嘉泰会稽志》“凡寺观旅梓二十年无亲属及病人不知姓名或遗骸暴露者,令州县命僧主之,择高原不毛之地收葬,名漏泽园。”
《两朝纲目备要》“都城大疫,上出内帑钱为行在贫民医药、棺敛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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