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令已是小雪之后，即将快到大雪了，一天傍晚时分，我的十五层住宅里忽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它身体呈黄褐色，头圆，胸宽，油光发亮。有两条丝状触角，细长而易折；六只足，后部的两只大足分两节，下端有齿状；好像尾部还有两三根长长的细针，羽翅紧贴身体不太明显。这应该就是每年秋天户外潮湿的草丛中常能见到的蛐蛐吧，大名唤作蟋蟀的家伙。
妻子见到后赶紧喊我来捉，我也老眼昏花的，还没想好怎样去逮它，小家伙已一瞬间越过屋门跑到一间不常住的卧室里了。找了好大一气，也没寻见半点踪影，我就哄妻子说：这家伙不咬人，天冷了来咱家暖和暖和，过几天它应该会自动离开的；人居环境下不适宜小虫虫们居住，家里又没适合它食用的菜蔬，它又不吃肉。果然，过了两天，也没有再发现它现身。可是第三天的晚上，我都睡醒了一觉，突然听到这只蛐蛐在客厅里发出了声音，“唧唧吱吱”的，一下子把我带回到了儿时在老家生活的场景。
老家一到夏秋季节，山坡上、河边里的草丛中昆虫很多，白天、晚上轮换着鸣叫不停，只是我一直也分不清啥是蝈蝈，啥是蛐蛐。长大后，也没专门观察研究过它们的长相和习性，不过偶尔听到相类的声音，总能引起内心特别的一种情愫，未泯的童心在这一瞬间又被激活了一般。印象中，老家常见到的类似的鸣虫应该是蝈蝈居多。盛夏时分，有些闲情逸致的老人专门喜欢把蝈蝈抓住后放在特别精制的小笼子里，悬挂在室内向阳或者室外背阴的高处，专门听它的鸣叫声。蝈蝈的叫声似乎更好听些，特别的清脆悦耳，“括括、括括”时居多，不会发出“唧唧吱”的声音。我感觉听着这应和季节的虫鸣声，眼前再泡杯败火的菊花清茶，人们似乎更能体会到天人合一，万物同归的妙处罢。当年老人们一边听，一边斜仰在一把拖椅上，眼睛似阖非阖，吐纳匀称，十分地愜意、舒坦。当然，大人们专门逮住蝈蝈给娃娃们养起来，完全是为了哄孩子开心。小孩子仅仅是因为爱热闹，好奇心驱使罢了，并不懂这品味虫鸣的陶醉滋味。
蝈蝈，我们本地人称它“叫蚂蚱”，因为它形体类似于蚂蚱和蝗虫。颜色为绿色和深绿色，身体壮实，长可达4cm，宽约1cm，比蛐蛐大两三倍多，是典型的孔武将军。触角发达，前胸背板宽大，腹部特别肥厚，翅短腿长。喜欢食用豆类、菜叶和真蚂蚱之类，是杂食性昆虫，尤喜肉食。属于益虫；南方人喜欢食用，说是高蛋白食物；还有药用价值，能利水消肿。雌性的蝈蝈因为前翅有缺陷，不能摩擦，不会发出鸣叫声；发出叫声的都是雄性的蝈蝈，气温高的时候夜间也鸣叫，但总觉得它并不妨碍休息，甚至还能有催眠的作用。养蝈蝈一个笼子里只能放一只，它们有个比较残忍的习惯，就是喜欢啃食同类。要是几只养在一起，身体差的、力量小的、有残疾的肯定最先被吃掉，只能留点残皮剩腿。这我可是亲眼见识过的，不信你也试试。说是残忍，其实也就是种本能，说穿了是为了繁衍的需要。对于动植物，我们不能机械地套用人类的道德，而人类本身在亿万斯年的演化进程中，也并非没有过肮脏的历史。
比起蝈蝈来，蛐蛐在季节上出现要晚多了，一般是秋季天气舒爽的时令了，盛暑天一般是见不到的。蛐蛐是蟋蟀的一种，实际上也是我们晋北人的普遍叫法。这一种昆虫据说在地球上安家落户历史要悠久得多。它喜欢草丛中阴暗潮湿的地方，在南方生活的应该才算是大宗，个头也雄壮些。我小的时候其实对它一无所知，秋后对它的叫声，也没有比较。因为，老家沒有人逮住养过，或许就没有这个物种，或许忙着秋收对它顾不上关注，或者不喜欢它夜晚的喋喋不休。只是后来工作上了，有一篇课文叫《促织》，是清代蒲松龄《聊斋志异》里少有的一篇不谈狐说鬼的文章。内容写的是前朝宣德年间，宫里盛行斗蟋蟀，一个叫成名的人因此而苦乐悲欢，终至“一人得道，仙及鸡犬”的故事。这以后我才知道了蟋蟀名称很多，“促织”和“夜鸣虫”可谓是雅俗两极，都是其中之一。才知道了蛐蛐喜欢独处，是昆虫世界里的“令狐独孤”，像狮子一样领地意识特别強。硬要把几只蛐蛐放在一处，它们便怒目相向，再加上人为的撩拨，它们就会斗得天昏地暗。有的就会丢盔卸甲，落荒而逃，不过胜者不像蝈蝈会吞食掉弱者，还是有点武德的。更才知道了中国文化的与众不同，上流社会里竟然喜欢以斗蟋蟀来取乐，让弱小者自相残杀，自己坐山观虎，这究竟是种什么样的心态呢？相类的还有斗鸡、斗狗的。李隆基不是被后人称作“斗鸡皇帝”吗，“上有好者，下必有甚焉哉矣”。一时间大唐王朝不是盛行过“斗鸡走马胜读书”嘛！而同样是斗，西班牙国则崇尚斗牛，鲁宾逊漂流敢同恶劣的自然环境斗，一样的人类，有没有冒险精神，就不一样了，敢不敢置之死地而后生就不一样了。
唉，有点扯得远了吧。蛐蛐固然其貌不扬，可是尚武精神确实不是蝈蝈能比的，尽管它们的发声原理也基本一样。我听着客厅里鸣叫不绝的蛐蛐声，又从儿时的听蝈蝈叫中回到了现实。本以为能像小时候一样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可是这小家伙，老百姓叫它夜鸣虫果然名不虚传。它也精力太旺盛了，基本上就没有停下来的时候。只有走出来靠近它藏身的地方，才有间歇的停顿，感觉似乎也太灵敏了吧。后来，只好关闲住卧室的门，才又重新入睡补了补觉。本以为偌大的居室，就让它自由地过个暖冬吧，就权当收养了只小宠物。可是如此这般的鸣叫，年龄大了的人真不堪其扰。拿定了礼送出境的主意后，第二天一起来我就翻箱倒柜，总算在沙发底下逮住了它。妻子坚决不让我杀生，我只好从窗户放它回归到天地更宽广的院子里，当然，能不能在这样的节令继续生存下去，全在它自己的造化了。扔出去后，我还默默地祷告，愿老天保佑它抗严寒、化冰雪，明年开春后能锻炼成长为一名斯巴达的“角斗士”。
哈哈！是有点好笑吧？这不合时宜的小家伙。
2023年12月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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